母親的手和腳
母親已經八十多歲了，近兩年又患上了老年癡呆症，經常糊塗不知自己在哪、不知時間，一句話可以連續問十幾次。我離家最遠，每次打電話媽媽都要問我什麽時候回來，今天我終於回來了。以前我回國探親開始還陪媽媽幾天，假期一過半就急著去購物，去玩。這次回北京，我早想好哪也不去玩，盡量多陪媽媽。媽媽住的幹休所，大多數老人不是用拐杖就是用輪椅，還需要有人陪伴。媽媽腿腳不好，但還能自己蹭著慢慢在樓前走一走。過去我最不願在院裏停留，讓這些沒事幹、坐在大門口的老太太們品頭論足。忽然我不在乎這些了，誰愛品就品吧。
因為腳腿疼，媽媽走得越來越慢了，走幾步就不想走了，我就牽著媽媽的手慢慢走，邊走邊逗媽媽說話、唱歌。媽媽把我的手攥得很緊，我能感覺到媽媽牽我手時的安心和滿足。
就象我自己剛學走路的時候緊緊攥著媽媽的手。坐下休息時，我拉著媽媽的手仔細端詳，曾經見過這雙手貼滿膠布，那是因為冬天洗我們孩子太多的衣服，又不捨得用熱水，凍裂了一道道血口，只好用膠布貼上。撫摸著媽媽熱乎乎、乾燥粗糙的手，心裏湧起疼愛和感激。從小到大我還是第一次仔細看媽媽的手。幾乎每天我都陪媽媽在樓前來回走幾趟，很多人看到我和媽媽都很羨慕，常有叔叔阿姨說：還是有姑娘好啊。也有人說：我有姑娘也不來陪。有一天，從小的鄰居張叔叔看到我說：這麽多年，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牽著媽媽手散步的女兒。我聽了反而覺得慚愧，以前我很少牽著媽媽走路，還總嫌媽媽走太慢，不願帶她出門。說真的，能牽著媽媽手的機會還能有幾次啊？
我發覺當我安心陪媽媽的時候，她不但高興，頭腦也變得清醒一些，也不那麼倔犟了。回想起來是我自己有了改變，放下很多，心不那麼浮躁了。再次體會到，再貴重的衣服，再好吃的食物也增加不了多少老人的快樂，但是如果兒女能夠以感恩的心，理解和耐心陪伴年老的父母，才會帶給他們愉快的心情和健康的生活。一次，洗完澡後要幫媽媽剪腳趾甲，媽媽還像以往一樣不讓我剪，這次我堅持要剪。我早就知道媽媽是半殘腳(纏足又放開的)，但我從沒仔細看過媽媽的腳，這一看，我的心一下緊縮了，媽媽的幾個腳趾頭折到腳底，又是雞眼又有腳墊，有的趾甲都長進肉裏，看著媽媽的腳，就象刀子刺進我的心裏。這麽多年她是怎麽走路的啊！媽媽自己看不著也搆不著，還不讓別人幫她修腳，她是怕別人嫌她腳臭，就這麽忍耐著。媽媽長期走路、站立、勞累，小腿靜脈曲張已變得黑紫，幾十年的義務工作又留下右腿關節損傷，加上殘疾腳，可是媽媽對家庭和義工工作從沒少幹，多麽勞累。如今年老體弱，還怕麻煩兒女，我怎能嫌棄呢？
我們都喜愛嬌嫩的孩童，可以把孩子柔軟的小手甚至小腳貼在臉上親，可是有多少人捧起過年老父母的手和腳仔細觀察？那粗糙，皺褶，甚至了變形的手腳中，飽含父母多少辛苦和愛。
就要回美國了，媽媽保重，我不會很久就會回來。媽媽放心，我會保重自己的健康，下次回來，我還要牽著您的手走。
作者劉燕君，生長在北京，曾任播音員，字正腔圓中又不失去女性溫婉的特質。旅居北美20年，對中國傳統文化有濃厚興趣，近年來專研在養生文化上。任北加州養生書苑資深義工8年，舊金山日落區讀書會負責人。